保全與執行 作者：李舒、唐青林、吳志強
來源：保全與執行（ID：ZhixingLaw）
裁判要旨
出資不實股東因向公司外部債權人承擔出資不實的股東責任并被扣劃款項后，能否基于其對于公司享有的債權與外部債權人就上述款項進行分配，對此，我國法律尚未明確規定，而美國歷史上深石案所確立的衡平居次原則對本案的處理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若允許出資不實的問題股東就其對公司的債權與外部債權人處于同等受償順位，既會導致對公司外部債權人不公平的結果，也與公司法對于出資不實股東課以的法律責任相悖，因此，出資不實股東不能進行同等順位受償。
案情簡介
一、2010年6月11日，松江法院作出（2010）松民二（商）初字第275號民事判決，茸城公司應當向沙港公司支付貨款以及相應利息損失。275號案判決生效后進入執行程序，因未查實茸城公司可供執行的財產線索，終結執行。茸城公司被注銷后，沙港公司申請恢復執行，松江法院裁定恢復執行，并追加茸城公司股東開天公司及7名自然人股東為被執行人，并在各自出資不實范圍內向沙港公司承擔責任，扣劃開天公司和4個自然人股東款項共計696,505.68元（包括開天公司出資不足的45萬元）。
二、2012年7月18日，該院分別立案受理由開天公司提起的兩個訴訟：（2012）松民二（商）初字第1436號案和（2012）松民三（民）初字第2084號案，開天公司要求茸城公司8個股東在各自出資不實范圍內對茸城公司欠付開天公司借款以及相應利息、房屋租金以及相應逾期付款違約金承擔連帶清償責任。該兩案判決生效后均進入執行程序。
三、2013年2月27日，沙港公司收到松江法院執行局送達的《被執行人茸城公司追加股東執行款分配方案表》。分配方案表將上述三案合并，確定執行款696,505.68元在先行發還三案訴訟費用后，余款再按31.825%同比例分配，今后繼續執行到款項再行分配處理。
四、沙港公司向松江法院提交《執行分配方案異議書》，認為開天公司不能就其因出資不到位而被扣劃的款項參與分配，且對分配方案未將逾期付款雙倍利息納入執行標的不予認可。開天公司對沙港公司上述執行分配方案異議提出反對意見，要求按原定方案分配。松江法院將此函告沙港公司，2013年4月27日，松江法院依法受理原告沙港公司提起的本案訴訟。松江法院認為，針對開天公司出資不實而被法院扣劃的45萬元，開天公司不能以對公司也享有債權為由與沙港公司共同分配該部分執行款，故判決支持沙港公司的訴訟請求。
裁判要點及思路
法院認為，本案是一起執行分配方案異議之訴。原、被告雙方在本案中圍繞針對開天公司出資不實而被法院扣劃的45萬元，開天公司能否以對公司也享有債權為由與沙港公司共同分配該部分執行款發生爭議。關于該爭議焦點，公司法律明確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開天公司因出資不實而被扣劃的45萬元應首先補足茸城公司責任資產并向作為公司外部的債權人原告沙港公司進行清償。開天公司以其對茸城公司也享有債權要求參與其自身被扣劃款項的分配，對公司外部債權人是不公平的，也與公司股東以其出資對公司承擔責任的法律原則相悖。該院對696,505.68元執行款中的45萬元應先由原告受償，余款再按比例進行分配的意見予以采納。故判決支持原告沙港公司的訴訟請求。
實務要點總結
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唐青林律師、李舒律師的專業律師團隊辦理和分析過大量本文涉及的法律問題，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大量辦案同時還總結辦案經驗出版了《云亭法律實務書系》，本文摘自該書系。該書系的作者全部是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戰斗在第一線的專業律師，具有深厚理論功底和豐富實踐經驗。該書系的選題和寫作體例，均以實際發生的案例分析為主，力圖從實踐需要出發，為實踐中經常遇到的疑難復雜法律問題，尋求最直接的解決方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我們總結該案的實務要點如下，以供實務參考。同時也提請當事人申請執行公司財產時，需注意未如實出資股東所持公司債權的清償順序應受限制。結合最高院發布的典型案例的裁定文書，在執行實務中，應重點關注以下內容：
一、債權人面對被執行企業出資不實股東主張參與執行分配時，可主張排除該股東與同等順位債權人受償的請求。
最高法院發布的典型案例中，法院認為，出資不實股東因向公司外部債權人承擔出資不實的股東責任并被扣劃款項后，不能以其對于公司的債權與外部債權人就上述款項進行分配。對此，我國法律尚未明確規定，而美國歷史上深石案所確立的衡平居次原則對本案的處理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在該類案件的審判實踐中，若允許出資不實的問題股東就其對公司的債權與外部債權人處于同等受償順位，既會導致對公司外部債權人不公平的結果，也與公司法對于出資不實股東課以的法律責任相悖。且該判例最終否定了出資不實股東進行同等順位受償的主張，社會效果較好，對同類案件的處理也有較好的借鑒意義。
二、出資不實股東該如何應對自有債權不能公平受償的裁判？
被執行人股東對被執行人的財務狀況的了解程度比其他外部債權人具有很大的優勢。所以，該股東若想避免在執行分配方案中出于不利處境，應關注公司財務狀況，在公司資不抵債的情形出現之前實現自有債權的清償。
三、本案及其所確定的裁判規則，是最高法院公布的首例借鑒適用“深石原則”的判例。
即使我國現行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并無美國深石案所確立且被法律理論界廣泛認可的“深石原則”的內容，我們有理由相信，深石案所明確的“在存在控制與從屬關系的關聯企業中，為保障從屬公司債權人的正當利益免受控股公司的不法侵害，在從屬公司進行清算、和解和重整等程序中，若控制股東存在不公平行為，則其債權應劣后于其他債權人或者優先股股東受償”的原則，也將會對此后我國相關情形下的司法實踐具有一定的參考指引價值。
“深石原則”，又稱“衡平居次原則”，系由美國法院在1933年深石公司破產案件中確立。在深石公司破產重整中，美國最高法院經審理認為，深石公司控股股東在設立深石公司時沒有足額出資，且該股東基本掌握著深石公司的經營利益，遂判決該股東對深石公司的債權劣后于其他普通債權人的債權居次受償。此后，該原則以成文法的形式規定在美國破產法中。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第369條對此也有相類似的規定。
（我國并不是判例法國家，本文所引述分析的判例也不是指導性案例，對同類案件的審理和裁判中并無約束力。同時，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司法實踐中，每個案例的細節千差萬別，切不可將本文裁判觀點直接援引。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執行業務部對不同案件裁判文書的梳理和研究，旨在為更多讀者提供不同的研究角度和觀察的視角，并不意味著北京云亭律師事務所執行業務部對本文案例裁判觀點的認同和支持，也不意味著法院在處理類似案件時，對該等裁判規則必然應當援引或參照。）
相關法律規定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
第五百一十二條 債權人或者被執行人對分配方案提出書面異議的，執行法院應當通知未提出異議的債權人、被執行人。
未提出異議的債權人、被執行人自收到通知之日起十五日內未提出反對意見的，執行法院依異議人的意見對分配方案審查修正后進行分配；提出反對意見的，應當通知異議人。異議人可以自收到通知之日起十五日內，以提出反對意見的債權人、被執行人為被告，向執行法院提起訴訟；異議人逾期未提起訴訟的，執行法院按照原分配方案進行分配。
訴訟期間進行分配的，執行法院應當提存與爭議債權數額相應的款項。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執行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
55．多份生效法律文書確定金錢給付內容的多個債權人分別對同一被執行人申請執行，各債權人對執行標的物均無擔保物權的，按照執行法院采取執行措施的先后順序受償。
多個債權人的債權種類不同的，基于所有權和擔保物權而享有的債權，優先于金錢債權受償。有多個擔保物權的，按照各擔保物權成立的先后順序清償。
一份生效法律文書確定金錢給付內容的多個債權人對同一被執行人申請執行，執行的財產不足清償全部債務的，各債權人對執行標的物均無擔保物權的，按照各債權比例受償。
法院判決
以下為該案在松江法院審理階段關于該事項分析的“本院認為”部分關于“公司資不抵債，瑕疵出資股東所持債權能否同等受償”的詳細論述和分析。
本院認為，“本案是一起執行分配方案異議之訴。原、被告雙方在本案中圍繞相關執行分配方案存在兩個爭議焦點，一是針對開天公司出資不實而被法院扣劃的45萬元，開天公司能否以對公司也享有債權為由與沙港公司共同分配該部分執行款；二是執行標的是否應包括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關于第一個爭議焦點，公司法律明確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以其認繳的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開天公司因出資不實而被扣劃的45萬元應首先補足茸城公司責任資產向作為公司外部的債權人原告沙港公司進行清償。開天公司以其對茸城公司也享有債權要求參與其自身被扣劃款項的分配，對公司外部債權人是不公平的，也與公司股東以其出資對公司承擔責任的法律原則相悖。696,505.68元執行款中的45萬元應先由原告受償，余款再按比例進行分配的意見予以采納。關于第二個爭議焦點，相關275號案、1436號案、2084號案民事判決書均判令如債務人未按指定期間履行金錢債務的，須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故對原告沙港公司關于執行標的應包括加倍支付遲延履行債務期間的利息的主張，予以采納。原被告雙方均對各自主張的遲延履行期間雙倍利息明確了計算方式，原告沙港公司對系爭執行分配方案所提主張基本成立，法院依法予以調整。一審判決后，當事人均未提出上訴，一審判決生效。”
案件來源
上海市松江區人民法院：《沙港公司訴開天公司執行分配方案異議案》【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3月31日發布的典型案例】
延伸閱讀
有關公司資不抵債，瑕疵出資股東所持債權能否同等受償的問題以下是我們寫作中檢索到股東債權“衡平居次”受償原則的相關案例及裁判觀點，以供讀者參考。
案例一：《中國五冶集團有限公司、四川雙興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與成都助邦實業總公司執行分配方案異議之訴二審民事裁定書》【四川省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成民終字第1307號】
【案情簡介】（一）四川雙興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稱“雙興公司”）與被告成都助邦實業總公司（下稱“助邦公司”）因生效判決對金宏公司享有到期債權并向成都錦江區法院申請執行。
（二）執行期間因被執行人金宏公司資不抵債，雙興公司申請追加其股東中國五冶集團有限公司（下稱“五冶公司”）在未履行出資義務的范圍內承擔債務連帶責任，法院依申請扣劃五冶公司140萬元銀行存款。
（三）因五冶公司對金宏公司亦享有到期債權，請求與雙興公司、助邦公司一同分配金宏公司的執行款項。
（四）雙興公司與助邦公司提出異議，認為五冶公司作為被執人的股東且亦為被執行人不應參與金宏公司的執行分配方案，經成都錦江區法院及成都中院審理認為五冶公司無權參與執行分配方案，遂裁定駁回五冶公司參與執行分配的申請。
【裁判要旨】原被執行人的股東因出資不實被追加為新被執行人并被扣劃款項后，該股東依據其對被執行人享有到期債權而申請參與分配該部分執行款的，法院不予支持。
【觀點原文】本院認為，“關于五冶公司是否有權參與在（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執行案件中劃扣的五冶公司的140萬元執行案款的分配。雖然五冶公司作為金宏公司的債權人可以提出參與分配金宏公司財產的申請，但五冶公司無權參與原審法院在（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執行案件中劃扣的五冶公司140萬元執行案款的分配，理由是：第一，五冶公司在（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案中的地位為被執行人。本院作出的（2009）成執監字第16號民事裁定，追加五冶公司為（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案被執行人，在140萬元的范圍內對雙興公司承擔責任，即五冶公司在（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案中的地位為被執行人。五冶公司不能既作為申請執行人又作為被執行人，申請執行自己的財產。第二，原審法院劃扣的140萬元案款系五冶公司財產，不是金宏公司的財產。（2009）成執監字第16號民事裁定確認，五冶公司作為金宏公司的開辦單位，在金宏公司成立時出資不實，根據《執行規定》第80條的規定被追加為被執行人，在注冊資金不實的范圍內對雙興公司承擔責任。即原審法院劃扣的140萬元案款其性質系因五冶公司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金宏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的賠償責任，不屬于金宏公司的財產范圍。故此，五冶公司關于原審法院劃扣其140萬元系金宏公司收回了五冶公司的投資款，該財產應為金宏公司所有的辯稱意見，原審法院不予采納，五冶公司無權參與原審法院在（2003）錦江執字第666號案中劃扣的五冶公司140萬元案款的分配。”
案例二：《白東志與王金龍與曾流文執行分配方案異議之訴民事一審判決書》【海南省海口市龍華區人民法院(2015)龍民一初字第666號】
【案情簡介】白某作為被執行人股東，同時作為被執行人的債權人，以“被執行人現有債權人所享有債權均為普通債權，且被執行人財產不足以清償所有債務”為由，向執行法院請求按照各債權人占全部申請參與分配債權數額的比例受償分配被執行人財產。被執行人的債權人王某提出異議，執行法院駁回白某申請。
王某的答辯理由如下：
“白某與曾流文同為譽鑫公司股東，其借款債權不應與其他債權人的債權同等順位受償。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3月31日發布四起典型案例，其中‘沙港公司訴開天公司執行分配方案異議案’中，最高法院首次引入了美國判例法中的‘深石原則’，在闡述其典型意義時明確指出‘若允許出資不實的問題股東就其對公司的債權與外部債權人處于同等受償地位，既會導致對公司外部債權人不公平結果，也與公司法對于出資不實股東課以的法律責任相悖。’最高人民法院借鑒‘深石原則’的目的，是防止股東利用其特殊地位虛構債務，損害公司外部債權人的利益。本案中曾流文與白東志同為譽鑫公司股東，根據最高院上述指導性案例的精神，白東志的債權不應與王金龍的債權同等受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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